波德莱尔诞辰200年:他追求现代,同时也反对异化来源:燕京书评 我们在文学和艺术的欣赏品味上,整体上来讲,没有经历过现代的洗礼,或者说现代的洗礼还不够。正因为现代社会没有真正的发展起来,所以在艺术上的修养和审美往往还是古典和传统的,无论是电影、戏剧,还是小说,都要有一个故事情节,然后去打动观众和读者。 1866年,波德莱尔去世前几个月拍摄的照片,Etienne Carjat拍摄。 “任何一位爱好文学或曾经爱好文学的人,都会有一个酷爱波德莱尔诗的阶段。”在《波德莱尔传》的译序中,译者董强写下这句话。 在国内,读过波德莱尔的人不多,为他而痴迷的人更少。 别人看我喝着最低劣的烧酒,我却在风中行走。 我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。 他流动的不是血液,而是忘川的绿水。 谁不曾从坟地的枯骨中吸取营养。 能写出这些句子的诗人,注定会常驻在我们的心中,与我们的灵魂息息相关。只是尘世总会给他万千折磨。 1857年,波德莱尔的《恶之花》首次出版,因“有伤风化”,法庭勒令刪除六首主要的诗作。文豪雨果曾在给波德莱尔的信中这样写道:“我理解您的所有哲学(因为,跟所有诗人一样,您有您的哲学),我甚至不光理解,我还接受它;但我还是保留我自己的哲学。我从来没有说过为艺术而艺术;我一直都说:为进步而艺术。……但是,您热爱美……” 《恶之花》首版封面,上有作者的笔记,1857年。 波德莱尔去世后,声名与日俱增,他被视为现代主义的创始人之一。 遗憾的是,在中国,文学教育止于陀思妥耶夫斯基,现代主义被边缘化,从波德莱尔,到魏尔伦、马拉美、兰波,整个创作谱系被忽视,由此构成我们与世界、我们与现代文学、我们与现代精神之间的巨大隔阂,而只凭感官直觉与它对话,难免进退失据。 我迷失在这丑恶的世界上,被众人推搡着,像一个厌倦的人,往后看,在辽远的岁月中,只见幻灭和苦涩,往前看,是一场毫无新鲜可言的暴风雨,既无教诲,亦无痛苦。 多少年后,当我们终于能从自身经历中,揣摩出波德莱尔究竟想说什么时,却是别样的苍凉。读懂波德莱尔,是一次心灵的再启蒙,在人的发现之后,还有现代性的发现。生于兹世,我们注定不是旁观者——一切关于现代的,都与我相关,正如波德莱尔曾写下的、曾深爱的、曾焦虑的,也与我相关。 今年是波德莱尔诞辰200周年,借此之际,燕京书评采访了《波德莱尔传》的译者董强。 董强,198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。1988年10月,入巴黎第八大学进修,期间在法国高等社会科学院随米兰·昆德拉学习至1995年。现任外国语学院法语系主任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2013年6月,获法兰西学院最为重要的奖项之一——“法语国家联盟金奖”,2016年11月,当选法兰西道德与政治学院综合学科类终身通讯院士,是该学院200余年来首位华人通讯院士。 ▌波德莱尔为何成了“浪荡子” 燕京书评:波德莱尔的父母年龄差很大,他出生不久,亲生父亲就去世了,继父又是一个一心往上爬的军人,算是一个非常正统的家庭,为什么波德莱尔会成长为一个“浪荡子”? 董强:他一开始的阶层至少是个小资产阶级。他的生父算是个艺术家,而且还会收藏一些画作、艺术品、家具,家境还可以,但去世很早,给波德莱尔留了一笔遗产,够他活一辈子,至少不会流落街头。后来他的母亲再嫁给了一个将军。他的继父在当时来说,是一个很正面的代表,在军事、外交、政治三方面都很优秀:在军队里,戎马生涯;后来成为著名的外交官,做到大使;然后又从政,当到参议员。波德莱尔的母亲比他还大几岁,二人除了波德莱尔这个继子,也没有再生别的孩子,所以从社会的角度来说,他的继父是一个没有什么缺点的人。他在当时代表了当权阶级和资产阶级,代表当时社会正统的价值观和秩序。波德莱尔反对他的继父所代表的这些价值。而且从个人感情上来说,波德莱尔一直对他妈很依恋。他内心对母亲的改嫁是不满的,他感到母爱被另一个人剥夺了,后来波德莱尔与他继父的关系很僵,最后决裂,不相往来。但说实话,为什么会闹得如此僵,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,是一个“悬案”。 波德莱尔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,叫阿尔封斯,他和波德莱尔的母亲相处得很好,是法学学士,后来成为一名法官。所以,波德莱尔如果和他哥哥一样,按照家人为他铺设的人生道路去走,他可以生活得很好,至少可以维持一个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水平。但是,他拒绝这些,要成为一名作家。如果没有他生父的遗产,光靠他自己的稿费,是生活不下去的。他也没有结婚,没有孩子,一辈子跟一个混血女人(让娜)住在一起,花钱养着她。成年之后,波德莱尔一直是租房子住,巴黎有十几个地方都标记着“波德莱尔在此居住过”。他不像雨果、巴尔扎克这些人,有博物馆、故居。巴尔扎克再怎么惨,好歹有个故居,原样保留着他的书桌、睡床,让人可以想象他的生活起居和工作状态。波德莱尔妈妈的房子本来是他最后的港湾,但他死的比他妈还早,而且那所房子最后也没有留下来。他只留下了一本薄薄的《恶之花》。但从另一个层面上,整个巴黎遍布波德莱尔的足迹。所以我在译本序里面说:这部《波德莱尔传》就是他灵魂最好的安息之处。 《波德莱尔传》:至今,在曾长期被阿谢特书店买下的高楼的15号门牌号码上方,有这样一块牌子:“在这里,曾矗立着一所房子,诗人夏尔·波德莱尔1821年4月9日在这里出生。” 燕京书评:在序言中,你有提到作者“对波德莱尔的经济状况的详细记录与描述,甚至有一个专门的章节,计算诗人的收入与所欠的债务。”这种“对诗人的经济状况进行描绘和计算”,能解读出什么不一样的信息吗? 董强:这部传记的作者皮舒瓦是学商出身,是个会计,很多人以前不会关注这些经济上的账目,只是关注波德莱尔艺术的成就,但作者由此说清楚了两个问题:第一,波德莱尔被迫接受所谓的监护人体制,这对他成年后的心理影响很大。他的反叛跟这个是有关的。他还未成年就继承了他生父留给他的遗产,但他拿到遗产后一两个月就挥霍掉了许多,所以他的母亲和哥哥发现这么下去,可能不到一年他就把遗产全部花掉了,所以他母亲就跟继父通过家庭监理会,要求法律介入,给波德莱尔指定了一个法定监护人——昂塞尔。一直到波德莱尔去世,除了生活以外的开销,波德莱尔都必须经过昂塞尔的同意,才能支配自己的财产。波德莱尔觉得这种控制对他是一种羞辱,他觉得自由被剥夺了。 第二,解释了为什么1864年之后,波德莱尔要去比利时碰运气,因为他所挣的稿费根本偿还不了债务。在他妈眼里,他一辈子都没成功,一分钱也没挣过,所以他想向他妈证明他混得没那么差,他想把他所有作品的版权都卖给比利时的出版商。他的作品在法国很难出版,被法庭起诉了,而在比利时出书比较容易,可以赚一笔钱。但后来他的经济状况也没有改观,几乎可以说波德莱尔最后是死在了比利时,因为他是在比利时发病而不治的。 燕京书评:波德莱尔19岁,还没有进入文学界,便给雨果写信,似乎时间不长,就见到了雨果,当时见大文豪这么容易? 董强:法国的文人圈子就是这样,互相接触是很容易的,很多伟大的作家很容易在沙龙、咖啡馆门口遇见,你就可以上前打个招呼、聊天。但要分小圈子和大圈子,一个作家主要靠他的小圈子,就是特别熟的几个人,大家都是一起混出来的,对于波德莱尔来说,这些人不可能是雨果、巴尔扎克。波德莱尔在中学时期,就和几个朋友组成了一个文学小团体——“诺曼底派”,包括普拉隆、勒瓦瓦瑟尔、谢纳维埃、儒勒·布伊松、奥古斯特·多松、邦维尔等等。所以后来波德莱尔去世之后,都是他身边的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帮他出版《全集》,包括阿瑟利诺、马拉西、邦维尔,有的是出版商,有的也是文化圈的。可以说是这些朋友拯救了波德莱尔,如果没有他们的努力,波德莱尔不会有今天的地位。后记里面作者也说:“友谊使得波德莱尔这艘大船及时驶向了远海。” 燕京书评:在当时,什么人会认同波德莱尔? 董强:他当时的书被禁,被法院判处有伤风化,必须删去一些章节,拿掉几首诗,这反而提升了他的知名度。年轻人关注他。后来这群人有一些成了象征主义的先驱,比如马拉美、兰波、魏尔伦等。兰波有一个著名的通灵者的说法(voyant),他认为诗人必须通灵,就是可以看到“非现实”的东西。他有一句著名的话,“波德莱尔是第一个通灵者”。这些人都是现代诗鼻祖式的人物,他们一致认为波德莱尔开启了文学上一个新的方向。 ▌他是现代性的开创者之一 燕京书评:你在序中写道:“一部好的传记,其价值也许不仅仅是为某人(传主)造像,更多的是为某个时代造像。”您可以简要说说这本传记所呈现的波德莱尔所处的“时代画卷”是怎样的?对波德莱尔的影响是什么? 董强:19世纪是法国历史上一个重要时期,法国大革命(1789年)以后,君主制与封建制度瓦解了,但一直到1870年,法国的体制不断在变,被共和国、君主立宪制和帝国交替掌权。同时受到工业革命以及海外殖民地的影响,法国社会传统的阶级观念、贵族以及天主教会受到各种现代思潮的冲击。对于法国文学来说,19世纪是从古典主义(Le classicisme)和浪漫主义(Le Romantisme)向“现代性”(La modernité)转折的历史时刻。波德莱尔就处在这样的氛围中。 燕京书评:书中写到1848年之后,波德莱尔就和青年时的朋友分道扬镳了,1848年革命对波德莱尔的改变是什么? 董强:1848年是法国政治样态发生巨大变化的一年。二月份发生了“二月革命”,推翻了复辟的君主制度,成立了第二共和国。到了年底,路易·波拿巴当选为总统,开始了他窃取共和国的步骤,直到1851年发动政变,1852年正式成为拿破仑三世。波德莱尔被当时发生的一切恶心着了,开始对政治厌倦。这对他后来成为“为艺术而艺术”的代表,是非常重要的。同时,他渴望改变,但也不希望通过激进的手段。而且他是一个强烈的个人主义者,不愿意受到任何人的影响。 居斯塔夫·库尔贝画的波德莱尔肖像,1848年。 燕京书评:可以具体说说波德莱尔所开创的“现代性”是什么吗? 董强:波德莱尔的“现代性”是超前于他所处的时代的。波德莱尔自己说过:“后世跟我是有关系的。”我的理解是,年轻人和他是相关的。 他对“现代性”影响,第一是他的诗歌创作;第二是他最先提出现代性的概念,为之后100多年的现代文学开启了新时代。后来的普鲁斯特、布勒东、萨特,都可以说是波德莱尔的“精神之子”。包括后来所说的波西米亚的生活方式(bohemian),都是从波德莱尔开始的,他对这个世界、社会保持距离,一直处在边缘的位置,但同时,他打破了所谓“真善美”的框架,从“善”的对立面“恶”中挖掘出更深层次的人性,从这些边缘的、丑陋的事物中升华出美。原来的天主教有天堂和地狱之分,地狱属于撒旦,是邪恶的,但天主教要抑制恶,而波德莱尔恰恰要把恶挖掘出来,把人很原始的部分激发出来,也就是后来弗洛伊德所说的“潜意识”。他的创作主题和内容其实预示了后来现代社会出现的问题。 在现代社会的进步过程中,他最早意识到人的异化问题。他不像卢梭一样,认为要回归自然,有一个所谓纯自然的东西,但他也不接受现代社会的物质性,反对现代社会对人的异化。他更希望挖掘人的内心世界,追求人纯粹的精神自由。所以波德莱尔作为“现代性”的鼻祖式人物,也在于他的悖论性。这是现代的特点,在追求现代的同时也在反思现代。波德莱尔就代表了这种现代的反思性。 《日出·印象》,莫奈,1872年,藏于玛摩丹美术馆,巴黎。 波德莱尔生于1821年,1867年去世。他没有赶上真正的现代时期。他去世以后3年,莫奈画出了《日出印象》(1872年),西方才整体上进入现代。1870年,普法战争失败,迫使法国开始反思,加上资本主义和工业革命的发展,随后法国社会进入到一个相对和平和繁荣的时期——“美好时代”(Belle Époque)。正是这一时期孕育出了普鲁斯特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。人们普遍开始意识到都市生活对人的异化,人的精神出现了危机,而波德莱尔是最早表现这种精神危机的人,这些思考都可以在“恶之花”里找到。后来到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,“美好年代”就被打破了。所以波德莱尔的名声是在死后不断被彰显的。写《荒原》的英国诗人T·S·艾略特,也是受到波德莱尔和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。后来的年轻诗人、艺术家、小说家,包括知识分子,都从波德莱尔的作品中汲取营养。甚至到了1968年五月风暴的时候,年轻人依然阅读波德莱尔,发掘他身上的叛逆性。 燕京书评:波德莱尔在文学史上的贡献是巨大的,在今天,法国普通读者会怎么看波德莱尔?波德莱尔对今天的法国文学还有影响吗? 董强:我觉得波德莱尔影响了之后100多年的现代文学,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,也就是萨特的那一代。也许进入所谓的“后现代”以后,就没有那么重要了,而是和莎士比亚一样,成为了文学经典。今天我们也是从经典的意义上来纪念波德莱尔。对于当今的许多读者来说,阅读波德莱尔可能只是一种个人趣味,不再对现实有直接影响。但同时,只要我们认为自己是现代人,那么,波德莱尔开启的时代就依然是我们的时代。借用波德莱尔的那个说法,我们跟波德莱尔是“有关的”。 波德莱尔手稿 ▌我们在文学和艺术品位上,没有经历过现代的洗礼 燕京书评: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阅读波德莱尔的? 董强:在北大读书的时候,我是从课本上和文学史上知道波德莱尔的,但只是知道他最有名的几首、几句诗,老师都讲过,但与波德莱尔精神上的亲近,是我到巴黎之后才开始的。我的20岁到30岁是在巴黎度过的,翻译这本波德莱尔传,某种程度上,也是我自己对过往时光的怀旧。 燕京书评:从资料看,你生于1967年,上大学的时候正好是80年代,那个时候的中国读者怎样理解波德莱尔? 董强:因为中国当时再次开放,开始全方位接受西方,接受现代思潮。而波德莱尔作为现代主义文学艺术的先驱,是无法忽视的存在。可以说,波德莱尔是融入到整个现代空气里的人,只要是现代人都可以从他的作品中找到共鸣。他的作品是打破束缚和禁忌的,有这样的作家存在,对后来很多作家来说是一种安慰,写作是可以不断打破禁区的,人性的复杂性是可以不断挖掘的。这种影响更多是思想上的,不仅仅是文学上的,否则只把他看作一个诗人,影响就小多了。 燕京书评:在巴黎生活过,对你自己,对你理解波德莱尔有怎样的助益? 董强:可以说,我的世界观是在巴黎形成的。我是1967年生人,幸运在于没有被时代所累,不像上一代赶上了“上山下乡”。上大学的时候,法语不是我个人选择的专业,但法语让我有幸与巴黎结缘。海明威说巴黎是“流动的盛宴”,离开巴黎之后,从精神上来说,我很难走出巴黎,我能切实感觉到巴黎在我身上流动,这种感觉持续了至少七八年,包括在欧洲,我去任何一个地方旅行,都能看到巴黎的缩影。 我当时住在巴黎拉丁区一个很简陋的房子,旁边就是波德莱尔出生的地方,距离塞纳河、卢浮宫也很近,拉丁区本身就充满了历史,海明威的故居、先贤祠、莎士比亚书店,各种运动游行的地方。很多法国名人出生在那,很多重要的事发生在那,而且在当时,我也有幸认识了很多法国的作家和知识分子,比如米兰·昆德拉,后来我成为了他的学生,比如诺奖得主勒克莱齐奥,后来我们也成为真正的朋友。也是从那时,我才从思想上拉近了跟波德莱尔的关系,因为《恶之花》里面有很多描写巴黎的文字,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,这个时候波德莱尔就不再只是一个文本了,而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。 圣马丁大道(Boulevard St Martin),巴黎,1860年代 在巴黎,生活和艺术是区分不开的,是融在一起的。这就涉及到文化遗产的问题。法国是保护文化遗产最好的国家,比方说在巴黎有各种各样的博物馆,各个国家、各个时代的博物馆,你可以在里面不断地穿梭,你可以随时进入非洲文化、中国文化,随时感受18、19、20世纪的气氛,只有在巴黎有这样的机会。在巴黎有一个很有名的博物馆叫浪漫主义生活博物馆(Musée de la Vie romantique),那个时代用的盘子、杯子、床,客厅里喝什么茶,都能保留下来。然后换一个区,旁边可能就是中世纪博物馆,你又可以完全沉浸到中世纪的生活中。所以,什么是“后现代”?这就是“后现代”,即先锋与保守的共存。这也是法国大革命的遗产,经历过反复的颠覆和革命,现在的巴黎才实现了先锋和保守的共存。卢浮宫和蓬皮杜都共同代表了巴黎。这也是法国真正可爱的地方,它容纳不同人的思想和趣味。 燕京书评:在序言里,您表示我国的读者往往更钟情法国19世纪的文学,认为这个时期的法国比较能让中国读者产生共鸣? 董强:确实,这是我长期以来的一个感受。这是中国读者所特有的。在中国,喜欢法国现代主义文学的人始终是小众,喜欢古典文学、现实主义文学才是大众,比如司汤达的《红与黑》、雨果的《悲惨世界》、巴尔扎克的《高老头》,等等。很多中国的作家,比方说莫言、刘震云、余华、王安忆,等等,这一代中国作家都会认为自己受到法国19世纪的文学影响很大,而不是20世纪。 我个人的判断是,我们在文学和艺术的欣赏品味上,整体上来讲,没有经历过现代的洗礼,或者说现代的洗礼还不够。正因为现代社会没有真正的发展起来,所以在艺术上的修养和审美往往还是古典和传统的,无论是电影、戏剧,还是小说,都要有一个故事情节,然后去打动观众和读者。大众是一个接受的角色。而现代是要打破这个东西的。“现代性”强调的是读者的反思和主体性。 燕京书评:你怎么理解19世纪和20世纪法国文学的关系? 董强:我一直研究的是法国20世纪文学,但现在慢慢发现真正有意思的时期是19世纪的法国。19世纪和20世纪是紧密相连的,这两百年是不可分割的。19世纪的法国有一个民族的完整性,19世纪法国的各种阶层、思潮都在涌动和演变,但整体性没有散掉,作为一个有机体很值得研究。到了20世纪,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,法国跟世界的关联不一样了,法国的文化特性也有所消散,而19世纪给了法国一种支撑,直到今天让人们可以识别出法国。我现在很关注的一个话题是19世纪如何孕育了20世纪。 燕京书评:今天法国的知识界、思想界对20世纪的反思是什么? 董强:整体上,法国的知识分子还是相信精神的力量,他们认为精神可以改变世界,可以抵御世界,西方整体的文学也是以“非现实”为核心的。法国人做事比较彻底,和大革命一样,彻底到再往前一步就是虚无主义了。所以今天,他们在思想上也碰到不少阻碍。事实上,人们对过于概念化、纯逻辑性的东西感到有些厌倦。虽然他们也会探讨现实,探讨什么叫réel(真实)之类,但总是带有哲学思辨意味的,并不是真的触碰现实。所以,非虚构文学在回归,回到对现实的关注。但对今天的法国来说,到了真要面对现实、回应现实的时候,也很难找到有影响力的作家或者知识分子。他们也在反思,认为文学需要重新出发。 |